我向來是不大認路的。每每出門，總要掏出那方寸大小的機器，任它指引方向。久而久之，竟至於連常走的老路也記不真切了。那機器一旦沒了電，我便如同失卻了眼睛的瞎子，在街巷中踟躕，惶惶然如喪家之犬。

今日偏又忘了充電。走到半途，那機器便黑了屏，任我如何戳弄，也只是冷冰冰地沉默着。我站在十字路口，四顧茫然。往日的路標不知何時已被拆去，新立的牌子卻又陌生得很。行人匆匆，各自奔向自己的方向，無人理會一個迷途者的窘迫。

我想起幼時隨父親進城，他從不帶甚麼地圖，只憑記憶與直覺，便能穿梭於大街小巷之間。那時城中的路也彎曲，也複雜，卻似乎總有人情味，連牆角的老槐樹也能作個標記。而今街道筆直，高樓林立，反倒叫人迷失其中。

躊躇間，見一老者蹣跚而來，便上前問路。老人眯着眼打量我，忽然笑了：「年輕人，如今都靠那鐵盒子指路，自己的眼睛倒不會用了。」他指點我看向遠處的山形，又教我認那鐘樓的尖頂。「記着這些，便不會迷路。」

我依言而行，果然尋到了方向。途中經過一家舊書店，櫥窗裏擺着泛黃的地圖冊。忽而想起，從前的人出行，總要備一張地圖，將山川城池盡收於方寸紙間。那地圖雖不及導航精確，卻自有一番趣味。行路者可以按圖索驥，亦可隨心探索，偶有偏差，反能發現意外之景。

歸家後，我將那沒電的機器扔在一旁。窗外，夕陽將雲彩染作橘紅，幾隻麻雀在電線上跳躍。我想，明日出門，或該試試不帶導航，讓自己的眼睛重新認識這座城市。迷路固然可怕，但永遠依賴指引，未嘗不是另一種迷失。

人生在世，何嘗不是一場沒有導航的旅程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