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心靈履痕)同一輪明月  秋葉

前不久的一次文學活動中,認識了一位新文友,先自我介紹,我說我筆名「秋葉」,英文名叫「Lua」,她說:「哦,月亮!是葡文吧?」,我答:「對,月亮!對,不是英文,是葡文!」

與新文友的聊天就此展開,接下來我跟她聊了「Lua」這個名字的由來:二十多年前我剛到澳門時,在澳門大學進修學習,第一節英文課堂上,老師是一位和善有朝氣的英籍女士,要學生做自我介紹,要求學生都有英文名。在這之前我還沒有英文名,於是課堂上現場給自己取了個英文名「moon」,理由是我喜歡月亮。女外教聽了後,她說:「moon是一件物體,不是人物,如果你喜歡月亮,可以叫『Luna』,不過『Luna』的發音容易讓人誤聽成『rule』(尺子),既然我現在澳門生活,不如叫葡萄牙文的『Lua』吧,意思也是月亮,而且她的大女兒也像我這麼大,也叫Lua……」從此我的外文名就叫「Lua」了!這位外教當時還說,她不太認同港澳地區有人的英文名叫「Apple」「Monky」之類,因為那些作為人名都不太合適。

從我的外文名就可以知道,我喜歡月亮。有不喜歡月亮或者對月亮無感的中國人嗎?我想,應該是很少。中國人大抵是有刻在骨子裏的月亮情結的。當月球這一圍繞着地球旋轉的球形天體成為了我們眼中、心中的月亮之後,古往今來,無數文人墨客寫月亮,畫月亮,唱月亮,借月抒懷:從「少時不識月,呼作白玉盤」,到「舉頭望明月,低頭思故鄉」;從「露從今夜白,月是故鄉明」,到「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時」;從「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」,到「明月幾時有,把酒問青天」;從「明月松間照,清泉石上流」,到「野曠天低樹,江清月近人」;從「明月出天山,蒼茫雲海間」,到「深林人不知,明月來相照」,還有,「與誰同坐,明月清風我」……不僅詩歌中有無數的月亮,歌聲中的月亮也數不勝數:王洛賓的《半個月亮爬上來》,蒙古族的《敖包相會》在「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」,閩南童謠「月光光,照地堂……」《月之故鄉》我們「看月亮,思故鄉,一個在水中,一個在天上」……月亮是永遠牽掛的故鄉,月亮是遠方的友人,月亮也是陪伴在側的知己,月亮是纏綿悱惻的思念,月亮是歡喜幸福的團圓,月亮也是執手相看淚眼的離別,月亮還是無以言表的憂傷……月亮是你,月亮是他/她,月亮也是我。

沐浴在月光下,一切都變得朦朧和美好。如果有知己共賞同一輪月,那無疑更是人世間最美好的事。宋代大文豪蘇軾被林語堂在《蘇東坡傳》中譽為「月下的漫步者」,這稱號於蘇軾是非常恰當的,非常契合蘇軾的人文氣質,蘇軾寫月亮也是高手中的高手,除了「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」這廣為傳頌的千古絕唱,即便是一篇小文,也是妙極的!蘇軾在《記承天寺夜遊》一文中寫到:「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,解衣欲睡,月色入戶,欣然起行。念無與為樂者,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。懷民亦未寢,相與步於中庭。庭下如積水空明,水中藻、荇交橫,蓋竹柏影也。何夜無月?何處無竹柏?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。」這則小文記錄了蘇軾在那一年農曆十月十二(月即將圓)晚上,睡前見月色甚好,遂想賞月,於是去承天寺去尋找他的好朋友張懷民,正好「懷民亦未寢」,於是他們兩個一起在寺廟中庭漫步賞月。當年讀書的時候學習到此文,着重於學習蘇軾對月光高超的描寫:「庭下如積水空明,水中藻、荇交橫,蓋竹柏影也。」蘇軾把月光比喻成水,把竹柏樹影比喻成水中的水藻,真是寫景、寫月高手!但今日再讀,再品之,我讀出了不同於以前的況味來:蘇軾這「月下的漫步者」當時雖然被貶黃州四年了,但他依然是充實而幸福的,因為他雖然被貶,他仍然有閒情逸致去欣賞月光如水,他大晚上臨時去找朋友,這個朋友也能立刻陪着他一起在月光下散步,一起賞月,這個晚上,月光下有兩位高雅而浪漫的漫步者。我還想到,東坡這位朋友懷明,雖然史書上無從考證他的具體生平,他當時似乎只是一名普通小官員,但是,他能跟蘇軾一樣被貶黃州,而且他還能跟東坡在月光下散步賞月,我想他一定跟東坡有很多相似之處,所謂「物以類聚人以群分」,氣質氣味相投的人才能做朋友。所以,我相信,即便是這天晚上東坡沒有來尋懷民,懷民也是跟東坡一樣能體會到「月色入戶」之美之人,他也是同樣的見月有感,也是因月「未寢」之人,也就是說,即便是當晚他們沒有見面,他們的感觸和感懷也會是一樣的!

由此,如果你我能隨時一起賞月,那自然是非常幸福和美妙的;如果不能一起在月光下散步,一起賞月,但是,只要我們都是志氣相投的同類人,我們舉頭望月時,就看到的是同一輪明月,這也是同樣美好而幸福的事情呀!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