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隨筆)小街信箱   一畝鼎

我們這條街上的信箱,是去年秋天統一安裝的。

灰綠色的鐵皮小箱,四四方方,每家門前都釘着一個,整整齊齊排過去,像一列沉默的衛兵。安裝那天,社區工作人員敲開了每家的門,遞上一枚小巧的鑰匙,真誠地說:「以後報紙信件都放這裏,省心,省事。」

我接過鑰匙,心裏卻不以為然。這年頭,誰還寄信?電子帳單、微信祝福、快遞上門……信箱這東西,活像從二十年前郵寄來的時空膠囊,突兀地釘在了今天的籬笆上。

母親倒是很高興。她撫摸着光滑的鐵皮,彷彿那是甚麼珍貴物件。「真好,」她說,「以後,不用怕報紙被淋濕了。」

第一個月,信箱基本閒置。除了收一收每週的報紙,它大多數時間都是空着的。我偶爾打開檢查,只看到過箱底靜靜躺着的幾片梧桐葉,那是從樹上飄進信箱縫隙的。

變化始於十一月。

一個週末的早晨,我發現信箱裏多了張明信片──西湖斷橋,雪景。翻過來,明信片上有兩行娟秀的字跡:「老鄰居,搬來杭州半年了,想念咱們街口的豆腐腦。新年回家聚?」沒有署名,沒有地址,但一看便知是從前住在三棟的李老師的字。

我把明信片交給母親,她戴上花鏡看了好久,然後意味深長地說:「得回個信兒啊。」

「您有她微信嗎?」我問。

「沒有,但我知道她弟弟住哪兒,明天我捎個話兒過去。」

「不用那麼麻煩,」我拿出手機,要點開微信,「我在社區群裏問問,肯定有人知道李老師的聯繫方式。」

母親擺擺手說:「何必興師動眾。」她起身從書桌抽屜裏翻出一遝信紙,那是我幾年前買的,但是買來就沒用過。

午後陽光正好,母親坐在窗前寫信。下午散步時,母親走到郵政大廳,把信鄭重其事地投進了郵政門口的郵筒裏。

我不知道母親在信裏寫了甚麼。但隔週,信箱裏又有了新的明信片──這次是秦淮河。是另一個搬走多年的鄰居寄來的。

「趙阿姨知道李老師的地址,」母親解釋說,「我給你趙阿姨寫了信。看,她把李老師的地址給我寫到明信片上了。」

我忽然意識到,這條街上曾經住過的、已經搬走的人們,開始通過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進行聯繫了,而信箱,就是他們之間聯絡的接收點。

十二月,信箱開始熱鬧起來。

聖誕節前,我打開信箱,裏面躺着三張賀卡。一張來自廣州,落款是「曾經的小胖子」──他如今已是精瘦的攝影師;一張來自北京,畫着冰糖葫蘆,寫着「懷念街口老味道」;最新奇的是一張手工賀卡,畫的是我們這條街的素描,畫面上的每個窗戶都亮着暖黃的燈。

「這是誰畫的?」我舉着素描賀卡問母親。

母親指指七棟的方向,說:「那棟裏新搬來的小姑娘,她是美院的學生。我前天遇見她,說起咱們信箱的事,她很有興趣。」

我端詳着那張賀卡,每個細節都是被精心勾勒出來的:王阿姨家窗臺上擺着的幾盆綠蘿,李叔叔家門口常年掛着的紅燈籠,甚至還有我家窗臺上的貓。原來在別人眼裏,這條街是如此溫暖啊。

快新年時,我主動向母親提議:「我們也寄些賀卡吧?」

母親驚喜地望向我,即刻表示了同意。那個下午,我們一起去文具店挑選賀卡,回家後趴在桌上寫祝福。查地址的事由我負責,我通過社區微信群問來了那些搬走的鄰居們的聯繫方式;母親負責寫字,她說電子列印的少了些溫度。

一月中旬,寒流來襲。我感冒在家,窩在沙發裏懶得動。門鈴響了,快遞小哥遞給我一個包裹。

我疑惑地接過盒子,寄件人寫的是「成都·陳」。打開來看,是一包川貝枇杷膏和一張字條:「聽李老師說您感冒了,這個土方子很有效。保重身體。」

我愣了片刻才想起,這位「成都•陳」是李老師和陳大爺的兒子。聽媽媽說,他經常到成都出差。我甚至不記得見過他,他卻知道我的存在。

那一刻,我站在門口,望着整條街灰綠色的信箱,感覺似乎能理解它們的存在意義了。(上)◇